老年头没有煤炉,贫富之家取暖都用炭火盆; 人们总是用火筷子夹着小锡壶的细脖颈烫酒,那小壶由上下两个圆锥构成,上边的小漏斗好像专为观察热象:黄酒要热到冒泡沫,烧酒(白酒)不等冒泡就窜火苗 了。《三国演义》中用“温酒斩华雄”情节歌颂关羽的神武,洋读者会觉得费解。《知堂谈吃》一书收录了周作人的小品:其中一篇说:“中国人酒也要热吃,不但 是所谓黄酒,便是白酒也一样,这也是世界无比的。”鲁迅小说《孔乙己》中的“我”,是咸亨酒店里专管“温酒”的伙计,好像是唯一的,可见温酒的重要。《南 村辍耕录》记载,宋朝一位大臣选妾,一位姑娘因为“能温酒”而当选,她温的酒热而不烫正对口儿,因此特别得宠,后来继承了巨额家产。
杜甫诗曰“苦辞酒味薄,黍地无人耕”,元朝以前的酒基本上都是黄酒,用黍米酿成的,南方也用稻米。黄酒煮沸了,黍特有的暗香(篆字的“香”由黍、甘组成)因为气体分子活跃而变得特别浓郁,冲鼻入脑,引起心灵的陶醉。
白酒元朝才传来中国。李时珍说“烧酒非古法也,自元代始创其法”,近代华人喜欢喝的越来越多,使黄酒受到严重冲击而边缘化了。华人为什么会对白酒“移情别恋”?道 理在于,白酒有个特性跟黄酒很相近。白酒酒精度高,有很强的挥发性,不用加热,喝到嘴里,挥发在气体中的酒精也会像黄酒一样冲进鼻腔。因此能起到黄酒的功 用,即清除鼻腔里菜肴气味的残余,让味道感官保持清新。现代华人非常喜爱啤酒,则是因为它含有压缩碳酸气,能代替热黄酒的“冲鼻”功能。
水果清香,推想果酒加热会更好喝?错。周作人似乎做过试验(可见饮热酒习惯的顽固),结论是:“说也奇怪,葡萄酒、啤酒、白兰地烫热了真是不好吃。” 缘故他显然不懂才会奇怪,其实就在于,华人饮酒不能像老外那样干咽,必须“就”着“下酒”菜。果酒是用水果酿造的,跟黄酒、白酒的用粮食根本不同。果品跟蔬菜可以归为一大类,拿果酒配菜肴,像俩女的结婚一样别扭,当然越加热越别扭。
黄酒是黍酒,黍是“黄米”,《礼记·月令》的五行配比跟黄土、黄帝……共为系列,还处于 “中心”地位。黄酒,对于华人具有神圣的属性,是当然的“国酒”。不喝黄酒,就是背弃了中华文化。现今的同胞们不会对这话产生共鸣。他们会异口同声地说:黄酒跟中药汤子一个味。身为华人而不恋黄酒,那完全是因为忘记了:黄酒必须烫开了喝。不信试试,保管十天上瘾。
不喝黄酒,劝您喝白酒也要烫热了。明朝文臣陆容在《菽园杂记》中说,他夏天常喝凉酒,几年后病倒了,医生问“公莫非多饮凉酒乎?”嘱咐他“酒不宜冷饮”,他说的就是白酒。
黄酒应当是中餐事业的守护神。要老外接受中餐,关键是让他们学会家常饭的“饭菜交替”;这种吃法在现代酒席上已不可行,代之以酒菜交替,则本质依旧。现今黄酒热饮已被全民遗忘,这必将弱化对中餐菜肴的赏味能力,动摇中餐的根基。